烽火中的藏書人心曲：瞿紹基與鐵琴銅劍樓

瞿紹基，字厚培，號蔭棠。生於清乾隆三十七年（1772），卒於道光十六年（1836），年六十五。瞿紹基出生於江蘇常熟古里村，曾祖父經營鹽業致富，父親瞿進思（1738-1793）則淡泊功名，不求仕進，但對於瞿紹基的教育頗盡心力。瞿紹基自幼苦讀，乾隆五十八年（1793）補生員，然六應鄉試皆未能及第。按照縣學慣例，任陽湖縣學訓導。不過，瞿紹基在任不滿一年，就以母親年邁為由，辭官回鄉歸隱。

瞿紹基歸隱以後，不再求取仕途；反而承繼父親藏書、讀書之志，寧可縮衣節食，也要「廣購四部，旁搜金石」，歷時十年，共「積書十萬餘卷」。瞿紹基建樓儲書，首先將書室命名為「恬裕齋」。「恬裕齋」取《尚書》「引養引恬」、「垂裕後昆」的典故，期許後代子孫能保持書齋的恬淡，並遺裕後人。根據黃廷鑒（1762-1842）〈恬裕齋藏書記〉的記載，其時常熟縣城的藏書名家陳揆（1780-1825）「稽瑞樓」與張金吾（1787-1829）「愛日金廬」藏書，先後廢散。瞿紹基大規模接收了陳、張兩家藏書，並挑選其中的「宋元善本」，特別設立架位。瞿紹基之子瞿鏞曾憶述，父親瞿紹基在接收陳揆的藏書後，不時都要在齋中取出翻閱，讀著這些書籍，就好像見到死去的老朋友。

爾後，「恬裕齋」更名為「敦裕堂」，再後又更名為「鐵琴銅劍樓」。「鐵琴銅劍樓」的收藏，多有宋元珍本、以及罕見於世的手稿、孤本。晚清翁同龢（1830-1904）曾經指出：「瞿氏三世聚書，所收必宋元舊槧，其精者尤在經部。」

咸豐七年（1860），太平天國大軍攻入常熟。鐵琴銅劍樓的第三代主人（即瞿鏞之次子瞿秉淵、五子瞿秉清），只好棄普通藏本不顧，而將善本打包，遷移到周邊親友家中躲藏。同治二年（1863），又精選藏書中的珍品，渡江北上，藏匿於江北海門的大洪鎮。前後歷時四年，帶著書籍遷徙七次。瞿氏兄弟事後盤點，發現宋元珍善本散失以千卷計，包括宋刊《前漢書》、《後漢書》、《晉書》、《通典》等。瞿氏鐵琴銅劍樓舊有藏書，大半散失於此次的戰火之中。

瞿氏的「鐵琴銅劍樓」被譽為是清末有四大藏書樓的其中之一。相較於其他三家（分別是楊氏「海源閣」、陸氏「皕宋樓」、丁氏「八千卷樓」），瞿氏藏書保存歷時五代，殊為難得。究其原因，首先是瞿氏後人不趨勢利。曾有傳說，光緒帝想要以「三品京堂」職位和「帑幣三十萬兩」來換取瞿氏藏書，瞿氏則以祖訓在前，拒不奉詔。其次，瞿氏子孫不僅用心照顧家藏書籍，也能加以運用與人為善。鐵琴銅劍樓除了平日的管理之外，每年都會取書曝曬，以免生蠹；而瞿氏家族善待借閱之人，不僅闢有閱讀專室，亦提供茶水膳食，因此當遭逢戰亂之時，鄰人也願意協助護持，而非趁亂搶奪。

由晚清進入民國，再經1945年政權更迭，1950年初，第四代樓主瞿啟甲（1873-1940）的三子瞿鳳起（1907-1987）和另外兩位兄長，決定將「鐵琴銅劍樓」的大部分善本分為三批，以半賣半送的形式，捐予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。這些書籍當中，有不少稀見的宋刻孤本，如宋淳熙十一年（1184）南康郡齋刻本《衛生家寶產科備要》、宋刻本《酒經》等。瞿鳳起自幼承接家學，潛心於鈔校古籍，每當遇見稀世之本，總要精細鈔錄。捐贈藏書一個月後，瞿鳳起因時任文化部副部長的鄭振鐸（1898-1958）推薦，被安排到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整理善本古籍，從此展開與古籍目錄為伍的現代圖書館員生涯。

只是在那動盪的年代，與古籍目錄為伍的生涯，未必寧靜。文革之中，瞿家被抄，祖墳被毀，瞿鳳起獨生女在驚嚇動亂中，重病離世。面對困頓的生活，瞿鳳起寄心古籍，沉潛於書目考校，勤勉著述，終於在晚年完成了清人黃虞稷（1629-1691）《千頃堂書目》校注，以及《鐵琴銅劍樓書目》二十四卷補注等書目學要著。瞿鳳起在《鐵琴銅劍樓藏書題跋集錄》中，以〈先父瞿良士先生事略〉一文追憶父親生平事蹟，此時瞿鳳起兩位兄長亦已先後辭世。他在結語處說道，將這些藏書題跋整理出版，乃是「後死者」的責任：「鐵琴銅劍樓藏書，肇始於高祖蔭棠先生，及余五世，已越一百五六十年，私家收藏，經歷之長，僅次於四明范氏天一閣，並得有妥善歸宿，可告無罪於先德矣。」古籍之於這位「鐵琴銅劍樓」後人，不僅是財產，更是父祖交付的沉重遺產，也是動盪一生中依傍的心靈寄託。

參考文獻

• 王海明：〈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書散佚毀失初探〉，《中國典籍與文化》2002年1期，頁81-85。
• 仲偉行：〈鐵琴銅劍樓藏書質量考〉，《江蘇圖書館學報》1996年4期，頁41-43。
• 仲偉行：〈鐵琴銅劍藏書樓名稱考略〉，《文獻》1995年4期，頁282-286。
• 李云：〈析鐵琴銅劍樓藏書〉，《山西師大學報（社會科學版）》41卷4期（2014年7月），頁102-106。
• 沈津：〈記鐵琴銅劍樓後人瞿鳳起先生〉，氏著：《伏櫪集》，桂林：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，2019年。
• 瞿良士輯：《鐵琴銅劍樓藏書題跋集錄》，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2005年。
• 鐵琴銅劍樓編：《鐵琴銅劍樓宋金元本書影》，臺北：廣文書局，1970年。